1968年是世界性躁动的一年,是年冬天,对姥姥一家人来说特别寒冷,因为姥爷在那年的秋天“消失”了。
听妈妈说起,那年她才7岁,二姨4岁,三姨还在姥姥肚子里。入秋的某一天,一家人正在吃午饭,突然闯进来一伙人,七手八脚地把姥爷绑住了,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,他已经被几个大汉押走了。
他和一些“站错队”的人员被关押在了一个“临时监狱”。姥爷怎么也想不明白,换了一轮轮领导,到底是因为谁而牵连了他。至于说了什么、怎么错了,姥爷总是摇着头说“谁知道”。他至今对那段岁月里发生的事情稀里糊涂,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生活在小城的这一家人,只能用一个“乱”字来形容当时的情况。六十年代以来,同是党员的姥爷和姥姥经常在晚上参加党建小组活动、学习马列主义,两人白天上班忙,晚上也没时间看孩子,只能把妈妈和小姨反锁在家里。
就这样,经过了大半年小心翼翼地学习、“站队”,在工作上兢兢业业、一丝不苟的姥爷还是被抓起来了。当时带头批斗的一群人下手毫无轻重,折磨人的手段也相当毒辣,不让吃饭睡觉、拿开水烫、用鞭子抽、戴高帽子游行、泼粪扔污秽物,还有人被蒙着眼睛推下十几米的平台,顷刻间丧了命。
或许是知道自己在那帮人手里活不下来,姥爷在被抓的那天夜里趁人不备逃跑了。第二天有人来家里搜查,姥姥才知道姥爷“潜逃”了,这一走就是几年,姥爷杳无音讯、生死不明。
可以想象,1968年的春节对于姥姥一家人是多么揪心。姥姥一个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,一边在工厂干活,一边牵挂着不知在何方的姥爷。有家不能回,这是春节里最悲凉的事。
在那个时候,姥爷只身跑到了山西的一个偏远山村里。他怕人发现隐藏了身份,凭借着小时候学的木匠活儿讨口饭吃,晚上睡在村口的墓地里。天气变冷以后,他像个流浪汉一样免费给全村人做木工,不收钱,只求吃饭和留宿。
1968年的春节,没有电话,不能寄信,姥爷和姥姥就这样遥望着,思念着,却对彼此的生活毫无了解。姥姥并没有因为姥爷的“消失”而亏待孩子,过年时候依然打扫屋子,准备糖果和新衣。新年对于姥爷来说更残忍,他看着别人全家团聚,只能默默隐藏了情绪。坚持活下去才是正经事儿,姥爷心想着,趁着他们过年高兴,再为他们多置办一些家具。
虽然身在两地,未来不可预期,两个人的内心却无比坚定。姥姥的心情是再难也要坚守着家,姥爷在他乡所想的是“一定要活着回家”。
就这样熬过了若干个春夏秋冬,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。1975年的某天晚上,姥爷像个野人一样风尘仆仆地敲响了家里的门。他第一次见到出生后的三姨,一家五口又哭又笑,姥爷对姥姥说,没事了,都结束了,以后过年家里人再也不分开。
后来每次春节聚会,姥爷总是喜欢多喝几杯。他不太会炫耀自己以往的艰辛历程,也不太会和晚辈表达感情,他的经历只在姥姥和孩子们的叙述里,他自己只对一些细节说上只言片语。
姥爷的招牌表情是乐呵呵地笑,那是种发自内心的快乐舒坦。不管有没有人敬酒陪喝,他喜欢独自倒酒,心满意足喝下几盅。曾经的苦难早已沉淀在心里,他享受着安逸和平凡的每一天,过年更要喝得尽兴。
如今姥爷已经80多了,姥姥比他先走了一步。从此,过年又多了一份祭奠,一家人团聚的时候会想起曾经的悲喜。姥爷和姥姥的一生,像《我爱我家》里的片尾曲《诺言》唱的那样,“平淡的故事要用一生讲完”。从艰难岁月里走过来的人,更明白“团圆”的意义,也真正体会了幸福的内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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