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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罪”在“考实”(三)

宫苑深深

谁都有人性的弱点,有许多不可抗力和背叛自己。没有谁不曾在人缝里钻来钻去,没有过阵痛。谁也不能初始化重置个人信息,悔棋重来。

人流

再说了,蔡伦的紧箍儿咒到底是谁给的,又是谁念的咒语?蔡伦的是非功过,是否单凭“诬陷”“验实”或“考实之”说辞就可以定论?其实,现实中许多事既不是单纯的好,也不是单纯的坏。不少时候就不知道什么正确,什么错误。你认为1+1=2走遍天下是公理,可就有人说1+1=3。他还是对的。

兴许,这是一场看似有规则但又没有规则的赛事!

首先要有大局观、看齐和服从意识。既要入时,还要进体制。别人一二一,你不能一二三;别人叩头,你不能鞠躬。当时,在他们看来,也许这才是一个进步青年具有的品质。只有这样,才能不打滑、不掉链,该干什么和不该干什么不缺失、不缺位。否则,就会被屏蔽、被拉黑、被移出群。

不敢妄言,蔡伦是背了锅,是无谓的牺牲品;也不敢妄语,蔡伦是火中取栗,李代桃僵。后宫连着前朝,高处不胜寒。一个答案,只有单项选择。宋贵人的死,可以说与蔡伦有关,也无关,归根结蒂,是与一盘棋有关,以至于使原来的组合重新洗牌。在这场晦涩的博弈中,蔡伦肯定不是真正受益的那一个,也不可能想到要借此为自己谋一块砖,捞一点资本,讨一个好彩头。

此谁之过?世人乎?蔡伦乎?这让人不能不想起基督教《赎罪的羔羊》那首赞美诗!阿门,我们都是替世人赎罪的羔羊!

统治者多是演说家又是歌唱家,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。看似心连心,却在玩脑筋,在利益的包厢里,打自己的小算盘。政治更像一场淘汰赛,两个小组需要一场拔河,三个小组至少需要三场拔河。而且,这样的博弈从来不会停止。

拔河

只要在路上,没有人保证自己不翻车。多数情况下,由不了你选择,也由不了你预判和怀疑。即便那位英姿飒爽、惜花如命、同时拥有“七人组”美女的汉章帝刘炟(dá),面对党、戚、宦(君权、相权、宦权)相互制衡的铁三角——这个特殊的鼎足社区,特别是千娇百媚的女人和嗲声嗲气的奴才们唱的二人转——演艺太高,常被弄得没辙。

谁不想博褒姒一笑?都是心头肉,哪会相信爱妃诅咒皇后是真,又不相信皇后被人诅咒是假?此后中国政治的股市,由宦党与外戚之争引发的海潮,频仍震荡、狂跌,形成了一个个重灾区。

回头看,那些诬陷案的肇事者固然可恨,但那些专往伤疤地区销盐、晒盐和加工盐的主们八两半斤,也不可爱,在尘世的深处更能照见他们本来的样子。

终归,历史都是高抬位审视自己,是实时翻译、现过现,用大格局与每一个环节对接,更不忌讳宦官身份有损大雅的话柄。公元151年汉桓(huán)帝时,《东观汉记》正式为蔡伦立传。也不是说蔡伦造纸有功,就可以忽略他既有的过失。300余年后,《后汉书》白纸黑字在说他“造意以为纸”时,笔锋一转,又毫不掩饰地指出:“伦初受窦后讽旨,诬陷宋贵人。”

人艰不拆!为何社病我药⑤?两千年来,历史坦荡的胸怀早已成为过往不提的事,却因考古对纸的发现而乘机打劫,抓住蔡伦“诬陷”的辫子不放,“算老账”“挖祖坟”,动辄(zhé)拿人品说事,首当其冲,从而以抹灭他科学家身份。

呜呼!难道这就是拿《丑陋的中国人》炒红了的柏先生?就是宁要张伦、赵伦,也不肯要蔡伦,站着说话腰不疼而免费鼓掌的附和者们?就是口口声声叫喊着“海纳百川,有容乃大”——却有过对自己心灵追问的今人吗?

海纳百川

不要以为蔡伦曾有污点,他发明的造纸术就让人尴尬。正由于有遗憾,才无憾!相反,却有人说,科学家加速了人类文明进程,没有谁去追究其国籍、民族、性别,是否贵族或平民,也没有必要非难其是否干过坏事、杀过人、当过卖国贼,有丑闻和不良记录。可见,这又跳向了另一极端。

对于科学家来说,倘使不讲人品道义,不就是科学的凯旋和人性的落幕了吗?那么,作为站在文化和文明最前沿的科学还有没有思想?那些冠冕堂皇的伪科学、反科学和以科学为幌子抹黑科学的东东,不就同样可以助纣为虐、杀人越货、戕害人类吗?

心眼大,针眼就大。心是门,所以叫心扉;心是镜,所以叫心镜。心只有打开,才通透;只有坦荡,才明亮。

宫廷是女人的炼狱,也是女人的坟墓!天堂和地狱往往只有一瓦之隔。单给皇帝殉葬一条,就是女人的最怕、最疼和最殇!这个恐怖的捉迷藏,直到千多年后,才被深深懂得生命尊严的明英宗朱祁镇废除。但她们为什么还不遗余力地要你死我活呢?

美丽如花的宋贵人可怜冤屈,命如纸薄!从早到晚战战兢兢的宦官也好不了几许,命是纸糊的!这都缘于宫苑太深,门太多。

它们是一座座缥缈的孤岛,却长着花草,嚷嚷着各种宠物,上演着杂耍游戏和爱短情长;是一个个高墙围挡的废墟,却又馆藏着三纲五常,编织着荷包锦囊。

这里海拔太高,地形复杂,气候多变,无需湿身就能测得水深。大半时间被冷空气占据,或被固体的水封冻,卷入被大面积的假象覆盖。看是金色黄昏,却险象环生,常有许多不可预见,随时会发生冒险,是神秘的九宫格,是“幻方”“魔方”。大自然常会在一个角落,单独命题。

人肯定要受苦,人的脸就是一个“苦”字,少不了要苦学、苦练、苦修、苦干。这不,“幸福”里面也有一个“辛”字。

一个小小蔡伦,早被断奶,撕裂于家庭之外,囚禁于爱的无望之中。由于羸(léi)弱、弱势,无时不是临深履薄,噤若寒蝉,走的是陡峭的山路。稍不留意,就送你马航⑥,或者玩失踪。你的每一天,在积木、拼图、涂鸦。这些看似小儿科、ABC、简单得像“一”,不费吹灰之力,但都需要熟稔(rěn)的技巧和恒久的耐力。

生活,没有哪里不需要直接、弯头、三通这些部件。你是寄生悬崖的雏鸟,只有学会飞翔,在褶缝中寻找阳光;你是在游弋着很多鳄鱼的河里,随大部队长途迁徙竞渡的一头小河马,只有面对急流,跑赢风险。

在宋案中,从根本上说,蔡伦理应没有因为心存私念,要去投机钻营一回、阴险狡诈一回、不择手段一回。也没有想到要赴汤蹈火,或者舍身取义,只是凭着一股工作的狂热和对主子效忠、负责的态度,没有考虑,也不能考虑,就耍了一回小聪明、出了一回风头,走了一回钢丝、打了一回擦边球。至于何可为、何不可为、何必须为,抑或是一道很难求解的函数或哥德巴赫猜想。

走钢丝

不是什么都可以捡漏,也不是遇上的就是好的!每个人都可能会被一种或多种无形的网困扰。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自己不是矛盾的,最好是熨帖的、自相一致的那种平衡与自洽!

父母在,家就在,也可以不长大,随时能够哭鼻子。没有父母,哪里才是归途?他知道,世上最美的声音是母亲的呼唤,最美的谎言是父母给负笈异乡的游子说什么都好!七八年了,他再没有吃过年夜饭,也不记得年味和家乡的味道。他何曾不梦见飞着鸟儿、飘着花絮、荡漾着清波的耒(lěi)水河,又何曾不想“找点空闲,找点时间,带上笑容,带上祝愿,常回家看看”⑦?可他用什么对老妈说,拿什么向老爸讲?这是一场遥遥无期的报答,更是一次不知抵达的出发!

不是吗?每当想起倚闾(lǘ)而望的爹娘,不椎心泣血,也泪流满面。谁都想从前门出来,从后门回去。每个漂泊的人都背着乡关,不约而同走在离家和回家的路上。离家的路很远,回家的路也很远。

你身边却有不少帅哥、美女,不是王子,就是公主。而你呢?你的背景墙呢?你生来就有原罪,被优越碾压,被身份出卖。更别说社会资源、地缘优势和亮点了。纵使浑金璞玉,也是原生态,像从山沟沟里拖出的一块石头,历经反复挤压、打磨,只是变得乖巧了一些,光滑、世故了一些,锐角变成钝角,钝角变成平角。也像在一片渺然的水上游泳,没有救生圈、漂浮板,更没有跟屁虫,一根稻草也没有。底气不足,缺少抗风险能力。游得怎么样,全凭水性。你不能拼爹、拼子女,只能拼自己。更不能面对挫折,划破一道口口,就流血不止。时常,还要踮起脚尖翘望。

社会历来都是三维空间,就像地球有地核、地幔、地壳(qiào),分别住着精英、中产白领和劳动大众。人从出生,就各就各位。在窄狭幽曲的胡同,很难对天生的差异实施矫正,你要适应的远远大于你能改变的。许多事情可以不理解,但不能不接受。即便向命运叫板,也无法开启上帝的视野。每个人都是孩子,有太多时候,谁也看不懂他老人家的深意。

庆幸的是,蔡伦进宫不久就得以侍奉章帝刘炟少则10年、和帝刘肇17年,又备受邓太后器重长达20年(皇后4年、太后16年)。假如,不是这样,还不知道死神和愿望哪个抢先一步到达。蔡伦能否活到临近花甲?能否在科学与政治之间实现切换?造纸业能否发展到后来如火如荼,到处有“连锁店”,四处都是“跨国公司”?真是未知数!

也许,一个人没有那么多没有,才有那么多没有。有多不幸,才有多幸运!谁都无法逃离他的时代和他的历史。蔡伦的时代,是一个最坏的时代,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。蔡伦的挣扎,是一个时代的挣扎,也是一个社会的挣扎;蔡伦的奔走,是一个时代的奔走,也是无数个世纪的奔走。让人彷徨,也让人悲号!正如汉王朝因为羞辱了司马迁而惭愧,却因造就了司马迁而自豪。让人抱恨,也让人鼓舞!

不过,人活着就像心电图,一帆风顺却证明你挂了。

心电图

蔡伦被治罪,并非出于汉安帝替祖母报仇,也并非谁打了黑枪,放了暗箭,而是早应该对一桩冤案、铁案的重新界定和推翻。

(《蔡伦纸话》选编六十)

(文/沙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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