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百米范围内必有药店,有药店必有阿胶;每逢年关脑白金总要在电视上挑战全国人民的脑神经;冬虫不死,夏草永生,如今还能含着吃……这些养生广告如同上了保险一样,阴魂不散地存在着。它们猝不及防,当你在网上看美剧的时候,跳出来给你洗洗脑;它们无所不在,当你在高速公路上冲出雾霾天,正当视野无限好时,从广告牌上扑面而来。
黑格尔说:存在即合理。阿胶之流在国内「合理地」存在着。贵算得了什么?有钱,就是这么任性。阿胶盛行的背后在于它神奇的「功效」:补血、止血、滋阴、润燥、养颜、安胎、抗疲劳、抗癌……不一而足。我估计过不了多久,还会有人开始宣传它的抗雾霾作用——因为说明书上说:它可以归肺、肝、肾三经。
阿胶的神奇功效是否合理地存在呢?我们不妨看看阿胶的生产过程。
沈括《梦溪笔谈》有云:阿井水,性趋下,清且重。取井水煮胶,谓之阿胶。1935 年前世界书局编印的《中国药学大辞典》如此记载:每年春季,择纯黑无病健驴,饲以狮耳山之草,饮以狼溪河之水,至冬宰杀取皮,浸狼溪河内四五日,刮毛涤垢,浸漂数日,取阿井水,用桑柴火熬三昼夜,去滓滤清,再用银锅金铲,加参芪归芎橘桂甘草等药汁,熬至成胶。总地说来,阿胶就是水煮驴皮,但熬制工序多了几分神秘。驴皮的主要成分是胶原蛋白,水煮驴皮后变成了部分水解和纯化的胶原蛋白。
遗憾的是,水煮猪皮、羊皮或牛皮,都可以得到类似的胶原蛋白。这种蛋白质含有大量非必需氨基酸,并缺乏人体必需的色氨酸。从营养学上说,它无法满足人体对氨基酸的需求,并非良好的蛋白质来源,是一种劣质蛋白,在大多数国家的食品工业里,仅作为添加剂使用。那么,有没有一种可能,在繁琐的熬制过程中,食狮耳山草、饮狼溪河水的驴中「高富帅」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,产生了某种神秘物质呢?
从逻辑学上,现代科学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,但在柴火熬制这样的简单加热条件下,食物成分只能发生交联或水解这样的反应。又不是放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,凭此就能合成新的物质?而在熬制之前,将驴皮「浸狼溪河内四五日」这道工序,更是形式大于意义,反倒让人担忧起狼溪河下游居民的饮水卫生。
工序神秘 = 产生的物质神秘?
这样的想法,源于科学欠发达时代,人们对自然力和神灵的崇拜。因此,古代巫、医不分。而在生命科学和循证医学迅速发展的今天,医学反而变得简单直接。比方说,感冒了,从现代医学角度看,这是种自限性疾病,你就休息喝水好了。但假想你到了非洲某部落参观时不幸遇上感冒,土著居民热情地请来当地最好的医生,挤了一滩蛇血加上壁虎皮熬成汤让你喝下治感冒,你愿意喝吗?
但是,换作驴皮熬成胶,怎么就吃下去了呢?神药?还是安慰剂?
有趣的是,我们极少听说过「阿胶无效」的投诉,生活中、电视上反倒时不时地冒出七大爷八大婶现身说法「阿胶的功效」。这种现象的一种解释是安慰剂效应。简单说来就是:你信,它就灵。在缺乏有效药物的古代,希波克拉底曾说过:药物,只是医生愚弄患者的工具,直到他们自己治好自己。研究显示,患慢性疼痛、抑郁、某些胃炎以及很多功能性疾病的病人,高达 50% ~ 60% 可仅因安慰剂得到症状缓解。更何况,我们的阿胶起的是滋阴、补血、养颜、安胎之类难以客观衡量的「神秘作用」。
安慰剂研究还进一步表明,同样是安慰剂,静脉制剂的作用强于深颜色的药片,深颜色药片的作用强于白色药片。那么,历经选材、浸泡、熬制等神秘工序的阿胶,算不算得上 Boss 级的安慰剂?当然,我们要证实阿胶的「有效」或「无效」,需要设计一个随机盲法对照试验,即:找来许多人,一组吃「真阿胶」,一组吃「安慰剂」。两者在外观和味道上要很接近,而参加试验的对象不知道自己吃的是「真阿胶」还是「安慰剂」。经过几个月甚至几年,我们再比较两组人群的主观感受和客观指标。除非「真阿胶」组的「好转」明显多于「安慰剂」组,我们才能证实阿胶的好处。
那么,在现实中我们做过这类试验吗?我的答案是:不能说完全没有。
这要感谢国内林林总总的「假阿胶」厂商了,为我们做出了那么多口感、质地和「真阿胶」难以区分的胶原蛋白制品,完全可以媲美「真阿胶」的味道和外观,堪称完美的「安慰剂」。生活中那些服用「假阿胶」中的许多人,同样对自己所服「阿胶」的功效赞不绝口——而这赞美本身,就是个莫大的讽刺。或许,当阿胶、脑白金、冬虫夏草之流的销售额不足以支撑巨额广告费的时候,就该是国人科学精神开始抬头之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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